《景岳全书》
罗曼
中医各家学说是研究历代著名医家学术思想、学术成 就和临床经验,阐述中医重要学术流派的思想渊源、内容和 影响及其形成与发展的一门综合性学科,历来为后世医 家所争相研习。我在学习明代张景岳所著《景岳全书》中的 “论治篇”时,深受其论治思想启迪。
“施治之要,贵乎精一”,张景岳尊崇《内经》“治病必求于本”之旨,认为疾病虽 多,但“其本则一”。 那么何为本?“但察其,因何而起,起病之 因,便是病本,万病之本” 。“盖或因外感者,本于表也。 或 因内伤者,本于里也。 或病热者,本于火也。 或病冷者,本于 寒也。 邪有余者,本于实也。 正不足者,本于虚也”。 他在此基础上进行临床施治时,认为“治病用药,本贵精专,尤宜 勇敢”,如“确知其寒,则竟散其寒;确知其热,则竟散其热”, 反对用药庞杂。 也就是说临床治病只要抓住疾病之本,对 轻浅之疾,仲景用药重视单味药功效,同时重视配伍,发挥 “药对”功效,故用一二味药即可;即使是疑难重症,也不过五六味药而痊愈。 如果治病不明其本,则必然心无定见, 茫然无绪,畏缩不进,势必导致病邪深固。 如辨证为虚证, 用补药之时,又恐滋补太过而加用理气之药;辨证为实证, 用消伐之药时,又恐伤正而加用补益之品。 更为可笑的是, 临床不明寒热虚实,一方之中,寒热并用,攻补兼施,君臣佐 使毫无体现,有效不知是何药之功,无效不晓是何药之过。 因此张景岳认为:“施治之要,必须精一不杂,斯为至善”。“审证攻补,顾乎正气”,观景岳治病之八法:汗、吐、下、和、温、清、消、补,概括 起来不外乎祛邪、扶正。 而八法之中其尤擅温补,所谓温法 是祛除寒邪和补益阳气的治法;补法是补益人体脏腑气血 阴阳不足的治法。 对于外感、内伤等各种疾病,凡有虚 证,重于补阴,是景岳治病之特点,但运用补泻温凉之法时, 他总是审证而行,绝不偏执,认为“用补之法,贵乎先轻后 重,务在成功;用攻之法,必须先缓后峻,及病则已。若用制不 精,则补不可以治虚,攻不可以去实,鲜有不误人者矣” , 故“用攻之法,贵得其真,不可过也……用补之法,责乎轻重 有度,难从简也”,也就是说只要辨证准确,对久远之虚证, 当以《内经》“形不足者,温之以气,精不足者,补之以味”为 指导原则,用甘温之药缓图而收功,切不可急功近利,一味 蛮补;对新暴之病而少壮者,虚实既明,则可用攻泻(峻攻) 之法,但在使用攻下之品时,要严格掌握其法度,中病即止, 不可过剂,以免伤正。仲景在临床实践中也体会到:“凡欲察 病者,必须先察胃气,凡欲治病者,必须常顾胃气,胃气无 损,诸可无虑” 。 对于一些慢性虚损疾病,虽当用甘凉之 剂,但必须积渐邀功,然而多服又必损脾胃,故其“不得已易 以甘平,倘甘平未效,则唯有甘温一法,尚有望其成功。 ”同 一病者,甘凉、甘平、甘温同见,可见仲景治损之经验来自于 其对病机转化的灵活掌握,同时观仲景之方,生姜、大枣、甘 草、人参、粳米是其常用之药,足见其无论祛邪还是扶正中 所体现的保胃气思想。 “治有逆从,真假须明 ”,张景岳善辨虚寒,认为临证当明白寒热有真假,治法有 逆从。 其谓:“如以热药治寒病而寒不去者,是无火也,当治 命门,以参、熟、桂、附之类,此王太仆所谓:‘益火之源以消 阴翳,是亦正治之法也。’又如热药治寒病而寒不退,反用寒 凉而愈者,此即假寒之病,以寒从治之法也。 又如以寒药治 热病而热不除者,是无水也,治当在肾,以六味丸之类,此王 太仆所谓:‘壮水之主以镇阳光,是亦正治之法也。 ’又有寒 药治热病而热不愈,反用参、姜、桂、附、八味丸之属而愈者, 此即假热之病,以热从治之法也,亦所谓甘温除大热也” 。 同时,他认为当时之人虚者居多,实者反少,因此真寒假热 之病极多,而真热假寒之病少见。证之临床,我们不难发现, 目前大多数医生急功近利,不潜心研究经典,汲取古人经验 精华来指导临床实践,反而凭着对现代医学的一知半解,以 之指导中医临床用药,皆谓现代人大多“易上火”而喜用苦 寒泻火之剂;更有甚者,把中药分成消炎类、降压类、强心类 等等,完全以实验室指标来指导中医临床用药,由此导致许 多患者的急性病转成慢性病,轻浅之疾延误成不治之症,实 在令人扼腕! “探病之法,不可不知 ”临床施治,关键在于辨证,辨证准确与否是能否恰当治 疗的关键。 由于疾病千变万化,即使是,上工也只能“十全其 九”,因此对于初学者来说,要做到万无一失,是很难的。 张 景岳认为遇到这种情况除熟练掌握“十问歌”以加强辨证的准确性外,还可以采取探病之法。 假如考虑是虚证,打算用 补法但又不能确定,可先以“清浅消导之剂,纯用数味以探 之”,服药后无效,便可知其为真虚证;考虑为实证,准备用 攻法而不能确定,可先“以甘温纯补之剂,轻用数味,补而探 之”,服药后患者感觉心胸闷滞不舒畅,便可知有实邪。 真 热假寒之证,服少量温燥之品必然出现躁烦;真寒假热之 证,服少许寒凉之药必然增加呕吐、恶心等。 医者在临证中 如能掌握上述法则,即可大大增加辨证之准确性。 但是对于病情凶险,来不及先服药物来判定之真热假 寒或真寒假热证者,张景岳认为也可以用冷水少饮来鉴别。 如为假热证,患者肯定不喜饮冷水,即使有喜欢者,服后可 见呕恶;如为假寒证,患者必然喜饮冷水,且服后反而舒适 而无呕恶等。 如此即可很快确定施治方案,挽救患者生命。 后世医家多据此来判断寒热真假,使许多患者转危为安。 如云南四大名医之一、火神派传人吴佩衡先生医案:“杨某, 男,31 岁,云南省姚安县人。1923 年 3 月,已病廿日。始因微 感风寒,身热头痛,连进某医方药十余剂,每剂皆以苦寒凉 下并重加犀牛角、羚羊角、黄连等,愈进愈剧,犹不自反,殆 至危在旦夕,始延余诊视。 斯时病者目赤,唇肿而焦,赤足 露身,烦躁不眠,神昏谵语,身热似火,渴喜滚烫水饮,小便 短赤,大便已数日不解,食物不进,脉浮虚欲散,此乃风寒误 治之变证。 缘由误服苦寒凉下太过,已将真阳逼越于外而 成阴极似阳之症,外虽现一派热象,是为假热,而内则寒冷 已极,是为真寒。 如确系阳症,内热熏蒸,应见大渴饮冷,岂 有尚喜滚饮乎? 况脉来虚浮欲散,是为元阳有将脱之兆,苦 寒凉下,不可再服,惟有大剂回阳收纳,或可挽回生机。 病 象如此,甚为危笃。 急拟白通汤加上肉桂一味治之。 附片 600g,干姜 260g,上肉桂(研末,泡水兑入)10)g,葱白 4 茎。 拟方之后,病家当晚未敢煎服。 次晨,又急来延诊,余仍执 前方不变,并告以先用上肉桂泡水试服,若能耐受,则照方 煎服,舍此别无良法。 病家乃以上肉桂水与服之。 服后旋即 呕吐涎痰碗许,神智稍清,自云内心爽快,遂进上方。 服 1 剂后,热感渐轻,即现出恶寒肢冷之象。 午后再诊,患者身 热约退一二,已不作烦躁谵语之状,且得熟寐片刻,乃以四 逆汤加上肉桂主之:附片 1000g,干姜 360g,甘草 120g,肉桂 (研末,泡水兑入)10)g。 服上方后,身热退去四五,脉稍有 神,小便赤而长,略进稀粥。 再剂则热退七八,大便始通,色 黑而硬,惟咳嗽痰多,痰中兼带有血。 病家另延数医诊视, 皆云热症,出方总不离苦寒凉下之法。 由于前医所误之鉴, 又未敢轻试。 后因患者吃梨一个,当晚忽发狂打人,身热大 作,有如前状,又急邀余诊治,始言吃梨之事。 余视之,舌白 而滑,仍喜滚饮,此阳神尚虚,阴寒未净,急欲扶阳犹不及, 反与滋阴清凉之品,又增里寒,病遂加重。 即告以禁服生酸 水果、冷物及清凉苦寒之药,余仍主以大剂量回阳祛寒之剂 治之。照第二方加倍分量,并加茯苓 30)g、半夏 16)g、北细辛 4)g,早晚各服 1 剂,共连服 6 剂。 3 日后再诊,身热已不作, 咳痰渐愈,饮食增加,小便淡黄而长,大便转黄而溏。又照方 去半夏、细辛,加砂仁、白术、黄芪,1 剂 /d,连进 10 余剂,诸 病俱愈。 后体健胜于前” 。 此案症见“目赤,唇肿而焦,赤足露身,烦躁不眠,神昏 谵语,身热似火,小便短赤,大便已数日不解”,似属实证热 证无疑,且不言病家犹疑再三,不敢服温阳药,即使是医术 非同一般的医生也感束手,但是吴佩衡却以大剂回阳救逆 之品获效,其中附片用至 100)g。 之所以敢用如此大剂回阳 之药,关键在于:其一,患者“渴喜滚烫水饮,脉浮虚欲散”; 其二,前医叠进“犀牛角、羚羊角、黄连等,愈进愈剧”,且病 人食梨一个,即“发狂打人,身热大作”;其三,“以上肉桂水 与服之,服后旋即呕吐涎痰碗许,神智稍清,自云内心爽 快”。继服大剂温阳方 1 剂后,热感减轻,并出现恶寒肢冷之 象。 以上 3 条,也是张景岳判断寒热真假之要旨,吴氏深得 其旨,故能效如桴鼓。
综上所述,《景岳全书》确实是张景岳临床实践经验和 学术思想之精华,从中看出:张景岳之所以能详辨虚寒,善 用温补,原因在于其对阴阳、寒热、表里、虚实的辨证施治能 全面掌握,无所偏倚。 学者如能认真学习张景岳“论治”思 想,仔细玩味其中真意,临证施治必能避免不必要的失误, 造福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