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雄教授血证学术思想以中医基础理论为根据,结合了历代医家对血证的理论论述和临证经验,通过自身临床实践的验证,去伪存真、继承发扬之后,形成了一套完整的血证临床思想体系,涵盖岭南血证的基本病因病机、辨证方法、治则治法以及预后判断等方面。
1、以“火、风、湿”立论,阐述岭南血证的主要病机
血证论治中,历代名医不离“火、气、瘀”三端,朱丹溪在《格致余论》说:“相火易起,五性厥阳之火相扇则妄动矣……无时不有煎熬真阴,阴虚则病,阴绝则死。”强调相火为病,倡导滋阴降火法以治相火妄动。朱氏认为:“诸火病自内作”,多是相火为病。主张以补阴为主,但补阴又有补阴精和补阴血之分,凡阴精虚而相火旺者,用大补阴丸滋阴精降虚火;阴血虚相火旺者,用四物汤加炒黄柏补阴血降虚火。
陈志雄教授指出,确实,“相火”确实在岭南血证中占有很重要的位置。中医学强调三因制宜。所谓“一方水土一方人”,岭南独特的气候及地理环境,造就了岭南人群的特殊体质。岭南南濒海洋,北靠五岭,以大庾岭、骑田岭、都庞岭、荫渚岭、越城岭五条山脉为自然屏障,使之与中原内地阻隔,形成了一个不同于中原的、独特的地理环境,造成人的体质疾病、生活习惯与中原大不相同。岭南气候炎热,容易煎熬阴精,相火易动。血证中包括再生障碍性贫血、难治性特发性血小板减少性紫癜、白血病等恶性血液病多以发热、出血、肝脾淋巴结肿大为表现,发病急骤、变化急剧、变证繁多、病情危重,符合了火热致病的病理特征。如火性燔灼、暴烈、炎上、变动不居,或燔灼津液、伤津耗气,或生风动血,或火热内炽生痰成瘀,日久不散,聚结成积。故陈教授认为,这些的发生都应该从“六气化火”、“五志化热”、“相火妄动”加以分析概括。
另外,陈教授指出,许多岭南血证患者贫血或化疗后难以恢复,是因为“脾胃易损”。岭南人之脾胃易损不是一般的脾气受损,而是李东垣所说的“中气受损”。所谓“中气不足,阴气下流,相火上扰”,此病机容易导致患者上热下寒,寒热错杂,不耐寒凉或温补。如贫血之患者食欲不振同时兼有胸闷气短、乏力自汗,但却手足心热,舌红苔少,脉细弱,膝软颧红。故单纯以归脾、四君之类方不显效。相火病机不可或缺。
除了“火热”,多年的临床实践,陈教授发现岭南血证多还有“伏暑”特点。岭南长夏悠长,人暴晒之下,喜居于空调之室,乘凉饮冷,导致暑气难解,容易郁结,从而耗血动血。正如《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言:“阳盛则身热、腠理闭,喘粗为之俯仰,汗不出而热,齿干而烦冤,腹满,死”。而“伏暑”发病多为从血分逆传,病情变化快而凶险,耗血动血极为严重。如患急性白血病、重型再生障碍性贫血、重型血小板减少性紫癜,一发病则高热不退,甚至脑出血导致“神识昏蒙,其人如狂”,或“夜热早凉,斑疹隐隐”,“大热口渴,脉大洪数。”等“血—营—气”传变之规律,或气血、气营两蟠之兼症,所以治疗应急投大剂甘寒之白虎、清瘟败毒以救急存阴,直折火势,并投以安宫牛黄以开窍,佐用生地、丹皮、赤芍、茜根等凉血止血。
但是,从临床实践,陈志雄教授认为,单纯的“火热”论治岭南血证,仍然不够。应该从三因制宜的角度,辩证看待岭南血证。湿邪致病,不可忽视。
受岭南气候、地域、人之禀赋影响,岭南血证患者多表现为“火热为首,夹风夹湿”。单纯苦寒清热容易冰伏泄气,导致湿邪胶结,缠绵难愈,故应以叶天士之法“透风于热外,渗湿于热下”。如陈教授在治疗急性免疫性血小板减少性紫癜(ITP)时,治疗上清热凉血同时,兼顾祛风除湿。其选用犀角地黄类方同时,加用苍耳子、蝉蜕、防风等清灵宣透之品疏风,并以茵陈、茯苓、滑石之属淡渗利湿,往往疗效立显。
再者,血液病患者如急性白血病、再生障碍性贫血、骨髓增生异常综合征等,很多大量运用激素、环孢素、并运用化疗药物,皆容易引起“变证丛生”。在诊治这类患者时,在整体辩证的基础上,应该参以机变。如运用激素后,岭南患者容易阴虚火旺并从湿化热化,表现为面红如妆,身热不扬,口干苔腻之像;化疗的毒副作用导致消化道之反应、骨髓抑制、心脏毒性,岭南患者则表现为脾虚气耗、肾亏髓枯、痰瘀阻络的证候特点。如运用大剂量阿糖胞苷化疗后,出现白细胞下降,恶心呕吐、不欲饮食、乏力嗜睡、头晕心悸,甚至高热难退,脉数苔少之像。心肌损害则表现为气虚痰瘀内阻等。都分别应从“火、风、湿”解释。
2、创立“参三因、补脾肾、调寒热”岭南血证临床理论实践体系
2.1 重视三因参机变
陈志雄教授结合多年诊治岭南血证的体会,深感岭南血证本虚标实,变化多端,传变迅速,其症候不一而足,所以应该因时、因人、因地制宜。如血小板减少性紫癜,急性期陈教授多运用凉血祛风法,选用犀角地黄类方同时,加用苍耳子、蝉蜕、防风等清灵宣透之品,而慢性期则多以补肾为第一要务,多选用六味之属,并加用巴戟天等“少火生气”,此谓因时制宜;很多年轻医生容易偏执一派理论,如认为辨病高于辩证,弃中医的理法方药于不顾,以西释中,“火热邪毒”就是“炎症”, 清热解毒”就是“抗感染”等,陈教授则强调因人制宜,因地制宜,强调辩证论治。如治疗再生障碍性贫血过程中,注重脾肾双补,益肾填精,并兼顾环孢素引起的血压升高、面红、手足心热等阴虚火旺的症状,并注重岭南人易从湿热化的特点,并以茵陈、茯苓、滑石之属淡渗利湿,往往疗效立显。清热不忘存阴,经常投以生地、玄参、沙参,选方如甘露饮;化湿兼以益气,敢投以黄芪、红参之属。
2.2 补脾益肾治根本
岭南血证患者脾胃易损,阴火下流,相火易动;由于气阴易耗,长期应用激素则阴火易亢,化疗后则肾亏髓枯,粒细胞缺乏后运用大量抗生素则损脾耗气,湿邪内生。
治疗恶性血液病,西医主张化疗。化疗是一种药毒,有多种临床并发症,中医治疗可以增效减毒。化疗早期,主要为脾胃损伤,表现为恶心呕吐,不予饮食,岭南患者脾胃易损,故治法当以健脾和胃,开胃纳食。选方多以六君子属,兼以山楂、麦芽、鸡内金之品;化疗后期,药毒主要是引起骨髓抑制,表现为肾精亏虚,髓枯源竭。故补肾填精为根本。若肾精不足,方可选用六味地黄丸、龟鹿二仙丹加减;肾阳虚,可选右归丸,金匮肾气丸;肾阴虚者,可以选用大补阴煎、六味地黄丸加减。总之补益脾肾应贯穿化疗始终。
又如辨治岭南人之再生障碍性贫血,脾肾双补为主要大法,治疗上陈教授自拟“补髓益血汤”,内含人参、黄芪、熟地、黄精、鸡血藤、巴戟天、补骨脂、菟丝子、淫羊藿等脾肾双补。但他强调应该结合西药之用药,参岭南人之体征而变化。如应用激素时间长的患者,多从阴虚火旺考虑,加以知母、黄柏滋阴降火;运用环孢素之患者,岭南人脾阳易伤者多从寒湿化,应以附子理中加减治疗;气阴两虚者易从湿热化,多兼以藿朴夏苓汤治疗。
2.3 调适寒热复平和
岭南血证患者由于气阴易亏,阳气难潜。所以上热下寒,寒热错杂,寒热真假在临床中很常见。此类患者不耐寒凉或温补。临床辩证若不全面,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执一证而失偏颇,如口干则认为伤阴,恶寒就是伤阳等,造成疗效不佳;也有辩证准确,但投鼠忌器,不敢投以寒凉或温补,以致用药“四平八稳”,影响疗效。陈教授主张透过现象,抓住本质,抓住“寒热”为主纲,以辨证论治为生命线,贯穿诊病始终,治病求本。所谓“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谨守阴阳以调之,以平为期。
陈教授认为岭南不忌辛温,北方不忌寒凉,关键在于辩证。有时对于真寒假热,真热假寒等症候,给予寒因寒用,热因热用反收奇效。岭南地处热带、亚热带地区,气候温和潮湿,温热病较为常见。
如陈教授治疗岭南恶性血液病,化疗后脏腑亏损之反复发热,运用大剂量激素、大量抗生素仍高热不退者,敢于“甘温除大热”。投以大剂量黄芪、红参,并以附子、肉桂引火归元,但反佐以知母、黄柏等以滋阴降火,往往药到病除。针对化疗后之食欲不振,呕吐腹泻等症,陈志雄教授往往以附子理中、大建中汤等温脾土之法,屡屡切中肯綮。对于寒热错杂的POEMS综合征,陈教授给予地黄饮子之和法,并参以岭南脾虚、湿困、风毒等特色用药,颇有心得。
陈志雄教授以“火、湿、风”理论立论,创立诊治岭南血证辩治体系,他重视三因互参,强调脾肾双补,善于平调寒热。其学术经验对于指导岭南血证之临床实践,具有现实意义。他结合岭南人的体质特点,揭示了岭南血液病的发生、传变规律,并独创性地提出辨治思路,确实是一大创见。
3、强调岭南血证辨证思维的整体观,多种辩证体系灵活取舍
陈志雄教授认为血证辩证的整体观不仅体现在临床资料的全面把握,更体现在辨证思路范围的全面覆盖,即在中医辨证时,不仅将疾病的情况概括为表、里、寒、热、虚、实、阴、阳八个纲领,既分析病位的深浅和病证的性质,同时也要对病人机体邪正的盛衰和证候的类别以及疾病的总体属性、预后做出判断。
因此,单纯的八纲辩证远远不够。由于血证的复杂性,对于白血病、淋巴瘤、重型再障、骨髓增生异常综合症等顽固、恶性疾病的辨证除了进行八纲辨证外,还要结合经络辨证、脏腑辨证、六经辨证、卫气营血与三焦辨证等理论进行全面的辨析,为进一步论治疾病提供完整的临床依据。
陈志雄教授认为,血液流布全身,单纯以脏腑辩证,拘于一城一池,就有所偏颇。如急性白血病,多从温病“卫、气、营、血”理论进行诊治;如淋巴瘤之发热,很多应该从“内伤发热”体系进行论治,选用三焦辩证。
4、强调“病名为纲、病机贯通”岭南血证体系,提出中医“精准医疗”
陈教授认为,病名不举则诊治无纲,法则不立。病机不明,则遣方用药很难获效。现代很多中医无法将疾病发生、发展、变化过程加以概括,无法说明“病机”,故用药往往不精准。“辨病”,是对疾病整个过程的纵向认识,具有总体把握纲领性的意义;“辨病机”,则是对疾病发展过程中某一阶段的横断面认识。“辨病”与“辨病机”结合,则纲举目张,有助于全面、准确地认识疾病,治疗疾病。
由于血证在临床表现和疾病实质上变化万端,单从贫血而论,其病因病机可谓复杂多变:有缺铁性贫血之饮食失调,有地中海贫血之先天不足,有再障之脾肾亏虚,也有蚕豆病之湿热内阻,更有(6)白血病之邪毒内蕴。即使同为缺铁性贫血,也有饮食不调、脾胃虚弱之分;而同为饮食不调所致的巨幼细胞性贫血,叶酸缺乏者以蔬菜食物缺乏为因,维生素B12缺乏者则以嗜酒素食为因,如果单以贫血之虚劳为病来辨证,往往无法精确辨析其病因病机。故把病证结合起来,能够更加精确地对疾病进行辨证,提出更为可靠的论治依据,为正确实施治疗方药奠定基础。
其次,通过辨病与辨病机相结合,应用既能针对中医证候又能对西医病理变化具有特异性治疗作用的中药组方配伍,从而使辨证论治与现代医学、中药现代药理研究有机结合,从而达到多方位、多机制、相互协同的治疗效果。病证结合的辩证思维体现了辨证论治的整体性和灵活性,融合了中西医的理论基础和治疗特点,从理论层而上体现了中西医结合的最高境界。
精准医学的基本概念是应用现代遗传技术,分子影像技术,生物信息技术,结合患者生活环境和临床数据,实现精准的疾病分类及诊断,制定具有个性化的疾病预防和治疗方案。通过对精准医学的基本了解,陈志雄教授认为,西文现代医学经历200余年,从以经验及直觉为基础的个体化治疗,走向奉行随机对照的循证医学,在大量临床事实面前显露的诸多弊端的现实下,转向寻找驱动因子的精准个体化治疗,这体现了否定之否定的科学发展原理。也正是这个精准医学的提出,恰恰体现说明了中医学的真相。
5、重视经典与各家学说在岭南血证诊治中的应用
陈志雄教授经常强调,做中医,一定要反复诵读四大经典,结合各家学说,使自己的辨证体系及治疗手段逐渐丰满。陈志雄教授在临床上,多用经典治疗岭南血证,如娴熟运用桂枝、白虎、柴胡法治疗顽固性恶性血液病发热,建中法治疗血液病腹痛等,也旁通唐容川、张锡纯等大家思想,举一隅以窥探之:
(1) 推崇唐容川止血四法:唐容川创造性地提出治血的四大法则:止血、消瘀、宁血、补虚。其中止血为第一要法,消瘀为第二要法。唐容川认识到瘀血不仅会造成出血,更是阻碍新血生成的因素,固有消瘀止血之法则。为防止再动血之忧,以宁血为第三法,宁血首要宁气。阴血不足,阳无所依附,日久则阳也随之消弱。故视其虚而补之,为治血收功之第四法。
陈教授认为此治血四法乃通治血证之大纲,为治疗出血性疾病提供了指导性理论依据。他认为,在出血性疾病出血不明显或出血的临床表现刚消失之时,应用凉血止血兼活血化瘀的方法,可以使血止而不留瘀。在疾病的恢复期,则应祛瘀血以促生新血。在虚证患者中,勿用大补温燥之品,以免血复潮动;勿用大补滋腻之品,以免阻碍脾气统摄运行;此时主要治疗是平补脾肾,同时继续使用凉血止血的药物,以使血液归于宁静。
(2)张锡纯脾阴论:张锡纯重视脾胃在血证中的作用,《医学衷中参西录》云:“血生于心火而下藏于肝,气生于肾水而上主于肺,其间运上下者脾也。”认为治气治血均须治脾,执中央以运四旁。他认为“治脾须分阴阳,李东垣后重脾胃者,但知宜补脾阳,而不知滋养脾阴。脾阳不足水谷不化,脾阴不足水谷仍不化……补脾阳法前人已备言之,独于补脾阴前人少发明者,予特标出,俾知一阴一阳未可偏废。”认为东垣治病,以气为主,专主脾胃,然用药偏于刚燥,不知脾不制水固宜燥,脾不升津则宜滋。所以,陈志雄教授善于运用淮山、代赭石、来复汤等,也是来源于学习张锡纯的思想。
陈志雄教授独创性提出“火、风、湿”理论阐述岭南血证,并创立“参三因、补脾肾、调寒热”岭南血证临床理论实践体系,以此为纲,指导岭南血证诊治。在此体系下,他提出“祛风凉血补肾”法治疗血小板减少性紫癜,提出“补肾解毒”法治疗多发性骨髓瘤,熟练应用经典及各家学说治疗岭南血证,并关注攻守平衡法治疗老年性白血病,可谓集大成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