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前,我在骨科任主治医师,一位来自大庆的13岁男性,因股骨颈陈旧骨折不连、颈吸收、股骨头坏死,在父母的陪同下慕名就诊袁浩教授,收治入院后我是该患儿的主管医生。
患儿因为放学回家等公共汽车时,不慎被倒行的公共汽车撞跌,致股骨颈骨折,送当地医院行复位固定手术,遗憾的是手术没有成功,着急的父母从此便四处求医,母亲提前退休,父亲也放下手上的工作长期请假,带着儿子往返于大庆、哈尔滨、北京等地,一年多来全家人的生活在住院、手术、出院、复查中循环,每次都是满怀希望而去失望而归。转眼1年多过去了,病情愈加严重,中年得子的父母为了他们唯一的儿子、也是他们唯一的寄托,心有不甘,变卖房产后举家南下广州,把他们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袁老身上。至今我还记得这对北方中年夫妇初见袁老时的眼神,注满了对美好未来的憧憬,患儿父亲对袁老说:"儿子残废了,我们也没有指望了,有多少房子也没有意义,儿子治好了,房子可以再想办法"。
这位患儿的病情即使在当今世界,虽不致命,但要理想解决仍然十分困难。但由于当时我们已经积累一定处理类似疾病的经验,加上患儿家长愿望强烈,经全科讨论,准备采用我们独创的"股骨颈重建术",术前我与患儿父母谈话,把该讲的都讲了,两位朴实的中年人的表态给了我定心丸,意思是"无论结果如何,他们都没有半点怨言",但我深知其实他们内心对成功充满着期盼。
果然手术极不顺利,因为患者是儿童,股骨头骺板尚未闭合、骨骺尚未完全骨化,又经过几次手术,固定十分困难,手术耗时甚长,创伤也很大,最终虽然按计划完成了手术,但对固定效果委实信心不足,只能寄希望于术后持续骨牵引来维持内固定不失效,能有奇迹发生。但现实很残酷,手术后动态观察,骨折固定不稳定,科室讨论后决定再作内固定调整术,让我征求家长意见,我硬着头皮约谈患儿家长,出乎我的意料他们依然表现出十分信赖,说只要我们认为手术有需要,做就给予配合。结果在我院间断住院与租住三元里校区招待所的一年多时间,先后经历大大小小4次手术,但效果并不理想。后来因为经济上难以为继,加上对病情的康复逐步失去信心,只好缴清所有费用后,办理出院手续返回故乡,出院前这对中年夫妇还专门向我辞行,不仅没有怨言,反倒说了一堆感谢的话……。
这位患者的出院让我陷入深深的矛盾中,一方面如释重负,另一方面心情非常压抑并沮丧,一直没有主动联系患者家长的勇气,但内心深处始终没有忘记这段经历。
18年后的一个平常的日子,收到一封来自黑龙江省的来信,好奇中打开一看让我深感震惊,原来是我终身不会忘记的这位患儿的来信。信中他称呼我为叔叔,说他从我院出院回到大庆后,就一直待在家里,再也没有去医院,也没有再读书、一直没有工作也不能工作,如今31岁没有成家,当年手术的下肢短缩18公分,离不开拐杖,没有任何收入,靠政府救济活着;当年肇事的公交公司几经变迁,早已物是人非,经济赔偿一直没有解决;父亲自广州回去后就身体不好,几年前因脑溢血去世,母亲也是疾病缠身,生活不能自理。还说本不想忙烦我,是因为当地好心人出主意,当年在广州我院住院的医药费一直没有报销,如今发票又找不见了,如果我能帮他出一证明,当地政府可能会给些补贴……,最后又是一堆感谢。
这段经历经常让我反思、让我冷静,今天我还能遇到如此通情达理的患者吗?如果当年手术成功,他的人生应该不会如此悲惨吧!如果采用另外的治疗方案会是怎样的结果呢?但社会的发展我们无法左右,唯有适应;手术没有如果,手术也没有重新选择的机会;外科医生手上的手术刀经常创造奇迹、同时也经常制造悲剧……,且执且谨慎、且珍惜!
(何伟教授)